有些事情,即使早有意料,也暗自作过许多心里建设,可真要面临的那一天,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比如你的离开。
那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下午,我正端坐在教室里听讲。走廊上透过格子玻璃窗户探出的脸引得同学们纷纷张望,我也跟着看过去,那不是我爸的同事小湖哥么?他当时正跟我们的数学老师谈对象,所以我也没有多意外。但当老师走出门外跟小湖哥问询了几句,紧接着就叫了我的名字。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我有些慌乱的跑了出去。才看见跟着小湖旁边的还有我哥和我妹。
还没等我走近,小湖哥上前来,压低声音急急的说,你妈妈病得厉害,在X医院,你爸让我来接你们马上过去。
我看向一旁的我哥和我妹,都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而这时,老师已经把整理好的书包挎在我肩上,催我,快去吧。
很多年以后,当我每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都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某段电影的情节,小湖哥的三轮摩托载着我们兄妹三人飞一般的前行,周围无声无息像在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当我们被小湖哥领着穿过嘈杂的人群,在你面前蹲下来。先前还昏迷的你好像能感知似的,半睁开眼对着我们。当我双手握住你极力想要伸向我的手时,那种真切让我梦醒,眼泪决堤。
一片哭声里,你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而凄厉。你趁着一息尚存对每一个来看望你的亲朋好友说,帮我好好照顾他们——你又让我爸把你戴着的手表取下来递给我哥手里,又对我爸说,在你某件衣服的口袋里有点钱......周围的人满满散去,那天夜里,你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候你招呼我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午夜的病房,一片惨白。
一生的成长好似从那天才真正开始,你走在两年后的春天。
你走后的那个夏天,我爸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白底蓝条的衬衣来给我穿。那是你在的时候给我张罗缝制的最后一件衣服。当时我看到那个白底蓝条布料,马上就联想到电视上演的医院里的“病号服”,任凭你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我都不愿穿。你央求我试一下我都不肯,结果你拿我没办法,又担心我爸知道了要发脾气,就只好藏在了箱子底部压在了层层衣服下面。当我那天双手再次捧着那件折叠整齐的衬衣,欣然它在明亮的阳光下崭新如初。
小时候,我不吃皮蛋,每次家里吃皮蛋你会给我单独煮一个我爱吃的清水鸡蛋。我讨厌山胡椒的气味,你在做菜时总会先盛一碗起来再放山胡椒进去……你看,你把我惯得如此任性又一身坏毛病。又怎么能忍心丢下我,让严酷的生活来改造我?舍得让我没死也得脱层皮。
如果你不走,我想我这一生都会幸福和圆满很多,就算我自己也已暮年,只要你还在,我都会觉得自己有家可归。可是,你到底还是走了。
你走后,我以前每年都复发的阑尾炎没有再患。以前每到冬天我关节痛时,你都用口对着痛处呼热气,那玩样儿也有眼见力,知道没有人来伺候它了,自己溜之大吉。
那件我曾经死不肯穿的“病号服”,后来我穿了好几个夏天。
妈,你走了以后的好些年,再没有人会时刻记挂我,是不是该添一件单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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