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决战花果山（9）——永远的兄弟

9.永远的兄弟

海浪，一浪一浪的，拍着岸。

孙悟空坐在花果山上最高的那块石头上，看着远方失神。

远方，只有无边的海。

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他只是习惯了，就这样看着，大脑里，一片的空白。

他活着，但觉得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让自己活着，活着消耗时间，把时间消耗到尽头。

直到死去的那天。

他是孙悟空？

八百年前威震天吓叱咤风云的孙悟空？

呵呵。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笑得很心痛。

他是孙悟空，但却没有任何关于孙悟空的记忆，那些记忆像虫子一样在抓挠着他的心里，他想记起，但什么都记不起。

他让猴子们跟他讲关于孙悟空的那些故事。

无论老猴子，还是小猴子，都能如长江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地讲个几天几夜，都是孙悟空的英雄事迹，是关于孙悟空无尽的辉煌传说。

在他们心里，那是一个何其伟大的人物。

超越了神一般的存在。

因为，有神在上，众生卑微，而且恐惧。

孙悟空拥有着他们没有的力量和勇敢，打败了神，活出了自己，哪怕死了，他也是没人能比的。

猴子们没有谁见过孙悟空。

他们是从更老的猴子那里知道，而更老的猴子又从更老的猴子那里知道。

这个英雄的传说一直传了八百年。

八百年后，猴子们说起那个英雄的时候，还是那样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兴奋不已，以他为榜样。

甚至，因为孙悟空，他们觉得自己能做一只猴子都很自豪。

可是谁知道呢，传说一般的孙悟空，其实还活着，只是活成了一个废物。

有很多次，孙悟空都忍不住想要冲下山去。

即便战死，也好过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连像样死去的权利都没有。

他只要冲下山去，与天一战，死的不只是他，还有花果山上的猴子。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悲哀。

一个轰动天地的传说，一个众生景仰的英雄，活成了废物，连像样的死去都不行。

自己都不自由，还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的自由？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一只马猴飞奔而至，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

“什么事这么惊慌？”孙悟空转过头，淡淡地问。

马猴摸了摸胸口，缓了缓气：“刚才，在水帘洞外，又出现了一个大王，说要找大王。”

“水帘洞外，又出现了一个大王？”孙悟空问，“什么意思？”

马猴说：“就是来了一个……跟大王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说要找大王您。”

“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孙悟空眉头一皱，“他找我干什么？”

马猴说：“他没说，就只说要找大王，我们都还以为是大王您呢。哦，对了，那个拿着扇子的女孩跟他在一起。”

“铁扇公主？她跟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在一起？”孙悟空觉得，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了。

什么情况？

很快，孙悟空就回到了水帘洞。

在洞顶之上，他果然看见了前面的坝子上，铁扇公主和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在一起。

前面是马、流元帅以及崩、芭将军率领猴子持枪拿棒相待。

孙悟空一个空翻，从洞顶飞落阵前。

“大哥，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我见着活的你了，听他们说的时候我都觉得不真实，像梦一样，现在亲眼看见，我才信了，太好了……”

一见孙悟空，六耳猕猴竟然失态，一把上前抱住他，喜极而泣，热泪盈眶，像个孩子一般。

“喂喂喂，你谁啊，我跟你不熟，你不要搞得这么亲热行不行。”孙悟空边闪躲，边将六耳猕猴推开。

“大哥，我是六耳啊！”六耳猕猴用力地拍着胸脯。

“六耳？为什么不是七耳？”孙悟空的表情仍一脸平淡，不起波澜。

“我……”六耳猕猴竟一下子被问住，“因为我只有六只耳朵，所以就叫六耳啊，你看嘛。”

说着，六耳猕猴又变出本相，扒拉着自己的耳朵。

“看嘛，一边一个m，像3，两边加起来就像六只耳朵，所以就叫六耳了。”

孙悟空说：“我还是跟你不熟。”

“大哥，你是我大哥啊，怎么能不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大哥。当年，黑魔山上，我们义结金兰……”六耳猕猴仍神情激动。

“我都跟你说了，他没有记忆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孙悟空，你不信……”铁扇公主在一边说。

“你又来干什么？谁让你来了吗？这么主动？跟我很熟一样的？”孙悟空看着铁扇公主，神情冷漠。

“大哥，是我让她带我来找你的。”六耳猕猴解释。

“我问你话了吗？没问你，你抢什么话，口才好啊！”孙悟空冲着他一吼。

“臭猴子，你什么意思啊，吃错药了吗？我来怎么了，不能来吗？我高兴来就要来，要你管！”铁扇公主被孙悟空搞气起来。

孙悟空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女人，或者说，我就不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死缠烂打，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我啊，爱情的目的是使人愉悦，而你这样让我很难受啊。你知不知道讨厌一只苍蝇，苍蝇还没完没了的在耳边嗡嗡嗡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发自内心的想一巴掌拍死啊，拍得血肉模糊屎尿横飞的那种啊。人活着不能对这个社会有所贡献也就罢了，为什么非得要惹人烦呢？”

“ 你个死猴子，行，算你狠，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铁扇公主跟你一刀两断，谁也不认识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稀罕谁啊，你去死你的好了，再见吧，混蛋！”铁扇公主转身就准备走。

“喂喂喂，别激动，别激动嘛。”六耳猕猴一伸手把铁扇公主拉住，“爱一个人，连几句侮辱都受不住，还谈什么真爱呢。”

“爱个屁啊！”铁扇公主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他竟敢侮辱我，我不杀了他已经算仁慈了。从此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别再说跟我熟！”

“哎，心平气和点行不行，吵几句嘴就要死要活了，你都不了解他，他是这脾气，八百年前的套路，又拿出来玩而已。”六耳猕猴说。

“八百年前的套路，什么意思？”铁扇公主问。

六耳猕猴说：“八百年前，他和天庭百花仙子月瑶相爱，死去活来啊。后来，他带领兄弟们反天，玉帝那王八蛋用月瑶来威胁他。他当着全天下神仙和妖族的面把百花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就是和她玩玩而已，玩不到了就算了，如果她愿意跟他睡，他也愿意委屈一下自己，至于让他放弃反天大业，去他妈的吧。你知道他把百花仙子气到当场吐血啊，但回来他就哭了，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原来，猴子你是这样的人……”

“什么这样那样的人，我喊你们滚啊！”猴子把手指向六耳猕猴，“还有你，我都说了不认识你，听不懂人话吗，没事跑来攀什么亲，我很帅吗，装成我的样子？你这样让我很恶心啊，你们能不能给我滚远点，山的那边很凉快，自己那边呆着去吧，惹我动粗，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大哥，你这演技我都熟了。”六耳猕猴说，“天庭现在四处通缉你，你怕连累我们，所以，你想赶我们走。但我跟你说，没用的。从八百年前那个美好的黄昏开始，割破中指的刹那，就已经注定了，你是我永远的大哥。我们生一起，死一起，永不离弃！”

“你胡扯什么蛋！”孙悟空说，“八百年前，都知道我死了，那你为什么没跟我一起死？”

“因为我要活下来，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使命。诸天之神杀你，我便要杀尽诸天之神！”六耳猕猴的眼里又现出了那种凶恶的光芒。

“别扯淡了！”孙悟空说：“你说得这么热血沸腾的样子，然而呢？八百年过去，那天还在，巍然而存，神还活着，不可一世。再看看你，还只是一只长满了毛的猴子，看起来多么的滑稽，有意思吗？”

“大哥，你再这样我跟你翻脸了啊。”六耳猕猴说。

“翻脸？好啊，怎么翻，你翻给我看。”孙悟空说。

“你过分了啊！你信不信，今天你要不认我这兄弟，我打到你认！”六耳猕猴一咬牙，露出狰狞的面孔，手一挥，一根金色的棒子便出现在手里。

金光灿烂，吓得跟在孙悟空身边的猴子不由倒退数步。

孙悟空的目光落在那棒子上，神情颤了颤。

心底深处，像是被针刺到了一般。

记忆的某根弦被触动了。

某些零碎的片段像是浮云一般，飘了出来。

他仍努力地克制着，让自己显得平静。

但那内心仍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般的颤抖着。

“怎么，大哥你想起来了吗？当初你金箍棒在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向披靡顶天立地的样子，好威风……”

“我让你滚啊，你没听见吗？你长了六只耳朵，就没有一只听得懂人话，全都是聋的吗？”孙悟空突然抬起目光，咆哮起来。

“你是不是不信我会打你！”六耳猕猴将手中棒子一指。

“头就在这里，有种的砸下来吧。你开心就行。”孙悟空说。

“啊……呀……啊……”

六耳猕猴狂躁起来，挥着棒子把周围的石头打得一阵飞溅，神情痛苦之极，唬得一群猴子仓皇躲闪。

孙悟空站在那里没有动。

狂风卷乱了他的头发。

许多块石头砸到他身上。

看着六耳猕猴的样子，许多记忆浮上心头，他想冲过去抱紧他，喊一声兄弟。但他没有动。

像雕塑一般的。

很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看那天空。

神之下，众生不自由。

若要自由，死亡便是代价。

六耳猕猴停了下来，他竟然哭了，泪水如泉涌一般滚出眼眶，充满失望地将金色的棒子指着孙悟空：“是的，我不会打你，因为你是我大哥。我会灭这天，我会灭这地，但我永远不会欺负自己兄弟。这话是当年你说的，我一直记得。从今往后，我会当你死了。但我会记住你的话，继续战斗下去！”

“你要战斗可以，但请你自觉点，不要再冒充我的样子！”孙悟空说。

“放心吧，我才不会再用你的样子。我用你的样子，只是因为你死了，我想用你的样子，你的方式，去杀你想杀的人。我只是想替你活着。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值得了，我本来就比你帅，我凭什么还要用你的样子！”

孙悟空摊开双手：“这样就很好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大家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有什么牵扯。”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狗。”六耳猕猴失望地说。

“是吗，那就像一只狗了，又怎么样？”孙悟空说，“只要能活着，管它做什么呢？狗只要有骨头就很开心了。做英雄的都死了，有意思吗？”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记得我，只是怕了，不想战斗了，所以，装着不认识？”六耳猕猴问。

孙悟空无奈地把双手一摊：“看穿不说穿，以后还是朋友。”

“朋友？狗屎吧！”六耳猕猴一棒把地上一块石头打得粉碎，“从今往后，我六耳没有你这大哥，你夹着尾巴过吧。”

说罢，转身就走。

“喂喂喂，等我啊。”铁扇公主喊。

“等你干什么？你也很丑，别跟着我！”六耳猕猴吼。

铁扇公主说：“我丑，也不跟个软骨头在一起，所以，我还是跟你走。”

说罢，还狠狠地瞪了孙悟空一眼：“软骨头，懦夫，鄙视你！”

随即，她便跟着六耳猕猴走了。

“呵呵，有意思吗？打不过还去打，傻吗？傻子都不会干那种送死的事情，还出来冒充老大，醒醒吧。”

然后，孙悟空那嘲讽的表情慢慢凝结。

他听到了心中撕裂的声音。

很久，堵在喉咙里的那两个字才喃喃地说了出来：六耳。

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冷漠的脸上，无悲无喜的眼中，有了隐隐的泪花。

“大王，你真的是孙悟空啊？”马元帅过来问。

群猴把孙悟空围了一圈。

孙悟空看了眼众猴，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八百年前那个失败的反天者，而现在，我比八百年前更失败。因为，我没有了法力，也没有了勇气。”

“大王，你别这样说，你在我们心里是最棒的。”老马猴说。

“对，大王你是最棒的。”群猴齐说。

孙悟空摇头：“我连自己的棒子都不见了，我还怎么最棒，那可是我征战杀伐的武器，一个战士，却连自己的武器都丢了……”

“大王你要什么样的棒子，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我们帮你弄。”崩将军说。

“不用了。”孙悟空说，“就算有棒子，我也不是那个当初的孙悟空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说了要保护好大家的，但我做不到了，还可能会害了大家，让大家失去家园。从此刻起，大家都散了吧，离开花果山，去找新的归宿。”

“大王，这是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散啊。”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走，花果山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生在这里，我们死也在这里，我们哪里也不去。”

“恩，就是，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啊，自从大王你把那个猩魔王给打死了，我们就再也不用被奴役，我们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真的很快乐啊。”

“真的很快乐吗？结束了！”孙悟空咆哮起来，“花果山不再是乐园，而是地狱！”

“为什么啊？”芭将军说，“花果山怎么会是地狱啊，大王。”

“你是蠢吗？”孙悟空吼，“现在天庭知道了我还活着，已经出动了数百万的天兵天将，四宇八荒找我，他们要我死，即便是跟我有关的人，知而不报者，也得跟着死，你们跟着我一天，都会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你们只有散了，散到无数个荒芜的角落，他们懒得找，才可能逃过一劫。若是聚在一处，必遭屠戮！”

“我们只是跟大王一起玩，又没做过什么，天庭不会杀我们的吧。”一个小猴子单纯的说。

“是啊，他们得讲道理的，我们又没惹他们，干什么要杀我们？”另一个小猴子也说。

“道理？天庭会跟你讲道理？”孙悟空说，“他们要是讲道理的话，就不叫神，就不会让人烧香敬他了。干旱是他们弄出来，水灾也是他们弄出来，尸横遍野民不聊生，他们说这是你的劫数，让你受着，还让你饿着肚子流着眼泪为他烧香，他跟你讲道理？”

“那我们也不走，我们得跟着大王一起，天若打来，我们便陪大王一战。”老马猴掷地有声。

“你傻啊马猴，老糊涂了吗？”孙悟空说，“天若打来，你们陪我一战，怎么战？八百年前，我法力通天，万妖拥护，尚且输了。现在，我废物一个，再加你们一群废物，拿什么与天一战？”

老马猴说：“大王，不是你教我们的吗，在这世界上，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是自由的，我们不要被强大的猛兽欺负，我们要学会反抗，要学会战斗。即便战死，至少挺直了脊梁。即便还是会变成猛兽腹中的粪，我们也要变那坨让猛兽拉肚子的粪，说得很有道理的啊。”

“是啊大王，我们 不怕死的。”马元帅也说，“自从跟你之后，我们就不怕死了。因为没有你救我们，我们也许早就死了。你让我们知道了反抗，懂得了团结，我们找到了尊严，我们过得很快乐。所以，如果天庭要来捉拿大王，请带我们一起战斗！”

“是的，花果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会离开，大王你是我们的王，我们至死拥护！”

孙悟空心里的热血在沸腾着，燃烧着。

有些哽咽。

他看着那一张张单纯而又执着的面孔，那些无畏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八百年前，他从三十三重天杀个来回的时候，万妖拥护，一定比这场景更壮观吧？然而呢，他们现在都成了尸骨。

他能忍心让这些可爱的猴子都变成一具具的尸骨吗？

他为什么要教会他们团结和勇敢？

如果他们还是最初的模样，被一只猩猩的淫威震得噤如寒蝉，他们对强者只有恐惧和逆来顺受，那么，此刻，他们都会一哄而散了。

也许，他就可以去找六耳，喊一声兄弟，迎着众神，把鲜血挥洒成绚丽的彩虹，做那个只有战死的孙悟空，不会屈服的孙悟空。

可现在，猴子们要跟他一起战斗，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实在不想把他们带去地狱。

他想看见他们，快乐的活着。

“大王，天是什么啊，怎么那么可恶。干脆你带着我们去，先灭了它，看它还敢不敢惹你！”一只很小很小，大概刚学会说话的猴子，眨巴着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说。

“好勒，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把天灭了。”孙悟空说。

“恩，谢谢大王，我叫大脚猴，大王到时候记得要带我。”小猴子说。

“大脚猴？”孙悟空看了眼小猴子的脚，脚掌竟如成人一般大，也是很神奇，当即便说，“好嘞，到时候一定带上你，好好练本事啊。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事了。”

他没再坚持着让猴子们离开。

因为，他知道猴子们都不会离开了。

连一只刚生下几天的小猴子都拥有了战斗的信念，说明猴子们已经真正的蜕变了。

何况，这里是他们的家。

他如何能强迫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呢？

好在那位无名的高人说过，在这里布下了障眼之法，只要他呆在这里，天庭就找不到他的踪迹。

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至于六耳，希望他能放下吧，与天对抗，自取灭亡，他不想看见一个亡命的六耳，只想看见一个活着的六耳。

他的放弃，能唤醒他吗？

“喂喂喂，你真的要走吗，六耳哥哥。”铁扇公主在后面追着六耳猕猴，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的。

六耳猕猴没有理她。

此刻他的心中无限的崩溃。

没人懂得他心中的痛苦。

算起来应该有几千年了，放佛还在昨天的那一年。

他生下来的时候，一边三只耳朵。

在那群猴子里面特别的奇怪，常被猴子们嘲笑，欺负，没有猴子跟他玩，除非它们无聊了想要欺负他了，会把他真的当猴耍。

他那时候特别的孤独，而且自卑。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其他猴子不一样，有六只耳朵，看起来好丑。

后来，受不了那群猴子的歧视和欺辱。

猴妈妈带着他离开了猴群，走上了流浪的道路。

然而，命运对他的残忍远远不够。

在流浪的途中，猴妈妈为了保护他，被一只老虎吃了。

世间再无光明，他亦生无可恋。

他没有逃远，而是折身回头，盯上了那只老虎。

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他听到老虎响起的鼾声，就蹑手蹑脚的靠近，先把老虎的两只眼睛抓瞎，后面让老虎追着，他把老虎带下了悬崖。

他也受了重伤。

在悬崖尽头的时候，没闪躲得及，被老虎一爪子拍中，跟着老虎一起掉下悬崖，只不过他的身体很轻，被悬崖的树枝挂住了。

他就被树枝悬在半空，等待着死亡。

虽然痛得抽搐，但他却保持着微笑的样子。

他觉得，他可以去和猴妈妈相见了。

他觉得，他终于做了一回强者。

就在他准备着与世界最后告别的时候，一个道士救下了他，并传给他道法，但却没有告诉他名字。

只说有缘自会再见。

他重新过上了孤独而漂泊的生活。

但比以前好的是，没有谁敢轻易嘲讽和欺负他。

他就在山中静静的修道。

遵照师训，且不杀生。

然而，突然就有那么一天，一群神仙闯进了他的山林，说他吞吸天地灵气，偷吃天材地宝违反天规，要抓他到天庭问斩。

那时候他虽然有些道行了，可毕竟缺少实战经验，而且恰恰又是一个神仙战队，实力很强大。

他寡不敌众，被一条捆仙索给捆住了。

就在他被押往天庭去问斩的路上，孙悟空救了他。

教他勇敢，教他反抗。

然后，还让他认识了很大一群兄弟。

这些兄弟都是妖。

各种各样的妖，大家很团结，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强敌，都共同进退。

而且，光芒万丈的孙悟空还和他们一起划中指，喝血酒，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让他真感动。

那个时候，他就把孙悟空当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偶像，发誓追随他一生。尤其是后来，天庭对孙悟空招安，许他荣华富贵。

孙悟空坚决的拒绝，决定和兄弟们战到最后！

后来，北昆仑仙妖大战。

孙悟空战死了。

在战斗的最后关头，孙悟空让能活出去的兄弟都先走，因为天庭和西天灵山的神佛实力太过强大。

六耳猕猴不走，他要陪着孙悟空战死。

他挥着手中的随心铁杆兵就要冲向和孙悟空搏杀的元始天尊，但孙悟空甩手就是一金箍棒把他逼退。

只说了一句：“今日已是败局，你不活出去，谁为我报仇！”

此时，如来冲了过来，以万佛朝宗协助元始天尊的神龙九现。

顷刻间，轰然巨响声中，山峰断裂，地层塌陷。

孙悟空灰飞烟灭。

回力无天。

六耳猕猴借着混乱转身逃遁。

从此，他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替孙悟空报仇。

他知道自己要想与天斗，与神佛斗，本事还不够，于是他逃出海外，拜过异人，苦修八百年回来。

他知道凭一己之力，想要毁天灭地很困难，所以他就潜伏在这天地之间，截杀各路下界神仙，采用逐个击破的方式，报仇雪恨。要么，杀尽那诸天神佛，要么，他粉身碎骨。

为了大哥的仇恨，他与天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没有退路。

然而，那天走在茫然的街口，突然一抬头之间，他看见了孙悟空的通缉告示，那一刻他是欣喜若狂的。

没想大哥还活着！

他简直喜极而泣，在山林之中狂奔欢呼，手舞足蹈。

若有大哥在，他可与大哥一起，踏上南天门，在三十三重天杀他个人仰马翻，快意恩仇，一雪前耻。

然而……

大哥还活着，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大哥。

大哥已经怕了，输怕了！

那是他心中真正的神，就这样倒下了，他的信念瞬间坍塌，那个关于未来的梦，如同冰块般的碎掉。

“喂，六耳大爷，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铁扇公主在后面喊。

六耳猕猴没有理她。

他越发走得快，后来干脆一个腾空，腾到前面很远的一座山里，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山里，围了一圈的动物。

全都睁大眼睛，看着这只奇怪的猴子。

为什么会长六只耳朵呢？

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都给我滚，信不信我杀了你们！”六耳猕猴挥舞着那跟金色的棒子，冲着那些围观的小动物咆哮。

吓得小动物们一哄而散了。

他的样子太恐怖了。

后来，他不哭了，蹲在那里，想以后怎么办。

“哎，终于找到你了，你干嘛飞这么快啊。”铁扇公主气喘吁吁地从山下爬上来。

“你烦不烦啊，跟来干什么！”六耳猕猴咆哮。

“我说你不会真不管那只死猴子了吧。”铁扇公主问。

“我为什么要管他，我为什么要管他。你没看见他那窝囊样吗，恶心死我了，我真想一棒打死他啊。他丢我大哥的脸！”

“不是，你也说了，这都是套路嘛。”铁扇公主说，“他被二郎神追杀过，他知道天庭已经在通缉他了，他知道斗不过天庭。所以，他肯定是不想连累我们啊。”

“你又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铁扇公主说：“因为我想了起来，那天在太平山上，我们本来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但天亮我醒来的时候，就没见他了。我以为他无情无义，不辞而别了，简直恨得想抽他。后来，那个长了三只眼的怪物跟我说，他一直悄悄的把我护送到山下才转身。说明他的内心里关心我，只是不表现出来。因为有很多事情，他不想牵连别人，他只想独自承担。”

“你这么懂他，干嘛不留在那里陪他，干嘛跟着我来？”六耳猕猴问。

“因为，我要来劝你啊。”铁扇公主说。

“我要你劝个屁啊！”六耳猕猴说，“他是我大哥，我能不管他吗？我就出来跟自己生个气而已。”

“真的啊，你真的还会管他吗？”铁扇公主问。

“废话！”六耳猕猴说，“他一天是我大哥，永远是我大哥。他强大的时候，可以没有我。但他弱小的时候，就算拼了我命。也得护着他。谁想伤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

“这就好了嘛，走吧，我们回去吧。”铁扇公主很高兴。

“回去干什么？”六耳猕猴问。

铁扇公主一愣：“不是说好回去保护他吗？”

“这样回去保护个屁，他看见我们又得咆哮，喊我们滚。”六耳猕猴说。

“那怎么办？”铁扇公主问。

六耳猕猴说：“多过一会了，我们就去那山上随便找个地方呆着，不让他知道，暗中保护他吧。”

“恩，这样也可以。”铁扇公主说，“看得出来，你对那臭猴子真好，哦，对了，你能跟我讲讲你们八百年前的那些事吗？听说，那个时候你们闹得天翻地覆的，好过瘾，好刺激……”

八百年前？

六耳猕猴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黑魔山之顶。

那庙外的悬崖之前，申公豹正在对白衣僧人汇报情况。

白衣僧人不是别人。

正是西天灵山如来佛祖座下第二大弟子金蝉子，现任伏妖门的门主。

金蝉子见申公豹匆匆而来的时候还神色一喜：“怎么，抓到孙悟空了吗？”

申公豹摇头：“没有。”

“没有？那你回来干什么？”金蝉子问。

申公豹说：“我是被扇回来的，顺便跟门主汇报点情况。”

“被扇回来的？”金蝉子问，“什么意思？”

申公豹说：“本来二郎神和梅山六圣与孙悟空激战不敌，我立马出场，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一扇子给扇回来了。”

“狗改不了吃屎，你就改不了说谎是不是？”金蝉子问，“你抓孙悟空，跟扇子有什么关系，什么扇子？”

申公豹说：“门主，我真没骗你，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胡说八道的申公豹了，跟门主你之后，我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了，绝不打诳语。我就是被扇子给扇回来的，不只是我，还包括伏妖剑阵三十六兄弟，一起被扇回来的。这也是我要跟门主你反应的问题。”

“谁用扇子扇的？孙悟空吗？”金蝉子问。

“不是孙悟空。”申公豹说，“当时我正和他说话，他空着手。如果是他用扇子的话，我能躲得开。”

“不是孙悟空，那是谁扇的？”金蝉子问，“这世界上还有人敢帮孙悟空跟天庭作对？”

申公豹说：“我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因为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孙悟空身上，当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冷不丁的就是一扇子扇来了。狂风一起，我们就被扇了个无影无踪。”

“你越说越玄了。”金蝉子说，“按照你的说法，那除非是老君的芭蕉扇所为了？”

“恩，我也正是这么认为的门主。”申公豹忙说。

“胡扯！”金蝉子当即斥责，“老君乃是前辈圣人，自在离恨天兜率宫修行，他岂会帮孙悟空的忙！”

申公豹说：“我知道，以老君的身份，断不可帮孙悟空的忙。但他会不会把他的扇子给了别人，而刚好这个人跟孙悟空有关系呢？反正，我们被扇了是事实，而能把我们一个团队扇这么远的，除了老君的芭蕉扇，我还想不出其他什么宝物可以做到了。”

“恩，也是这个理。”金蝉子说，“只不过即便老君把扇子送了人，可以孙悟空穷途末路的处境，谁又有那个胆量帮他呢？”

申公豹说：“反正我是没那么傻的。”

“傻？”金蝉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是傻吗？”

申公豹一愣：“这不是傻吗？”

“这是傻吗？”金蝉子又问。

申公豹多愣了几秒：“这不是傻吗？”

金蝉子摇了摇头：“难道，你先跟元始，后跟通天，修过几千年，却还不知什么是道？”

“这个我自然懂的啊。”申公豹说。

“你懂，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道？”金蝉子问。

申公豹说：“心即是道啊，修道，即修心。”

金蝉子说：“念佛，也是修心啊。”

“这……”申公豹一愣，“但还是不一样，道是为因而果，佛是为果而因。”

金蝉子摇了摇头：“你听过太多圣人讲道，你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已经被动的接受了那些虚无的道。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然而，并非……”

“那门主以为，何为道？”申公豹问。

金蝉子说：“强者为道。”

“强者为道？”申公豹皱眉。

金蝉子说：“道，就是路的意思。所以，以天地论，每一个人，每一种动物，哪怕是一颗树，一根草，一粒沙，都有自己的道。这道，便也是各自的命运，各自的自由。然而，当神主宰了这天地，苍生便没有了自己的道。他们还有的道，不是自由的道。正如，八百年前一道分割线，之前众生可修行，之后呢？”

“我懂门主的意思了。”申公豹说，“门主的意思就是，成者为王败者寇。谁有话语权，就是谁的道。余者，便只能去遵从这道，没有自己的自由。”

金蝉子点头：“没错，无自由，何谈道。所以，那个救孙悟空的人，不是傻，他和孙悟空一样，在遵循自己心中真正的道。他与众生不同，不因为恐惧，而放弃自己的信念。只要是对的东西，无畏生死。他或是孙悟空的朋友，或是崇拜孙悟空，所以，即便面对诸天神佛的杀戮，他仍敢挺身而出。”

“恩，如门主这般说来，这人是个英雄。”申公豹说，“但他扇了我们，我们还得抓他才是吧？”

金蝉子点头：“是的，孙悟空和这个人，我们都得抓回来。”

“恩，是的。”申公豹说，“只是，现在只怕又很难找到孙悟空在哪了。他把二郎神打跑，又知道天庭在四处通缉他，他肯定会找个很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没事，你去找个人，应该可以找到孙悟空的消息。”金蝉子说。

“找个人？”申公豹问，“找谁？”

金蝉子说：“牛魔王。”

“牛魔王？”申公豹颇感意外，“门主说的是落霞洞的牛魔王？”

金蝉子说：“正是他。”

申公豹不解：“门主不是说牛魔王算是个有实力的大妖，有一定的领袖能力，先放着不抓的吗？现在打算抓了？”

金蝉子说：“我不是让你去抓他，而是去和他谈笔生意。”

“谈笔生意？”申公豹更是一脸懵逼，“谈什么啊？”

金蝉子说：“让他帮你打听孙悟空的下落，我们伏妖门就可以不抓他，为他留一条出路。”

“为什么要找他问孙悟空的下落，他跟孙悟空有关系吗？”申公豹问。

金蝉子说：“不是他跟孙悟空有关系，而是，他是这东胜神州之上的大妖，交游广阔，人脉丰富，他要找孙悟空的踪迹，比你我和天庭都容易。”

“恩，是这个道理。”申公豹说，“那行，我接着就去找牛魔王，用我的绝世口才，跟他好好谈谈。那我先走了门主。”

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金蝉子喊了声。

申公豹回过头：“门主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金蝉子说。

“什么问题啊门主？”申公豹问。

金蝉子问：“假如，有那么一天，在你自己的道面前，却可能有灰飞烟灭的代价，你会怎么选？”

“这，门主什么意思啊？”申公豹有些愕然。

他意识到金蝉子突然喊住他问这个问题，不是随便一问，而是另有深意。

金蝉子说：“当初你老师把封神榜给了姜子牙，后来封神，又得了个在东海干活的苦差，你对老师，对天，对那些你曾经的师兄弟都有很多不满，你一直想证明自己。而如果，我能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但代价会很大，甚至有可能是灰飞烟灭，你敢吗？”

“当然敢了。”申公豹回答得很痛快，“这世上就没什么是我不敢的。当年老师把封神榜给姜子牙，明显是偏袒他，我二话没说就投了截教，我知道可能会是灰飞烟灭的后果，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恩，很好，我总算没看错你。”金蝉子微微笑了笑。

申公豹说：“有什么事门主你尽管吩咐，我申公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蝉子点头：“行，到时候我带你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天下便无人再敢瞧不起你。”

“恩，多谢门主，那我先去了。”

申公豹说罢，转身骑上黑斑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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