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下半年,我利用读初中的节假日有幸参加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亲历了大团队大劳作的集体生活,目睹了集体生产热火朝天男工妇女说说笑笑乐不可支嬉皮成趣幽默诙谐的奋进场面,感受了特定时期的特殊氛围,特别享受了集体劳动时那些快乐情趣,最难忘的就是边薅秧边唱山歌的歌手与山歌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就是薅秧歌手李悠扬(化名)。
李悠扬,和我同队,住我家右侧约500米的桂花树老屋场,时年四十开外,中等身材,黝黑圆脸,肢体结实,脚板硬朗,声音清爽,为人和善,待人敦厚,处事圆和,虽不能犁耙水响,但也是栽秧搭谷、起沟修坎的行家里手。每到农历四月的薅秧季节,便是他清唱薅秧歌崭露头角尽情发挥的时节。
薅秧时,我们生产队全是男性参加,这是我们山村的劳动习惯。我们这些刚参加薅秧队伍的毛头小伙便紧随李的左右,拄着薅秧棒(实质是小酒杯大小的标直的楠竹巅或水竹杆,其长短视薅秧者的身高而定),耐心地好奇地等待着李的薅秧歌。待各位正式进入薅秧劳作时,李的歌声便随着大家在田间秧苗行里的脚尖钻蔸声、脚掌混水声、脚跟转步声富有节奏地抑扬顿挫地唱开了,其声音浑厚,洪亮清脆,底气重实,韵味浓烈。薅着秧子,溜着秧蔸,和着浑水,听着薅秧歌,简直就是一种人生的特有的享受。
《送郎歌》唱出了万种风情,带给了大家的快乐:
“送郎哦,送到窗子边,打开那窗子望晴天,老天莫变天;
送郎哦,送到柜子边,打开那柜子拿银钱,我郎做盘缠;送郎哦,送到大门口,伸手拉住郎的手,难舍又难丢;
送郎哦,送到荫凉树下,心里有几句知心话,对郎说一下;
送郎哦,送到五里坡,再送五里也不多,表妹送情哥;送郎哦,送到十字街,十字街上买双鞋,我郎当草鞋;
送郎哦,送到十里亭,送了十里转回程,越送越寒心;”一曲呦呦呀呀节奏分明的《送郎歌》,唱出了古人纯真的爱恋,倾诉了男女情爱的绵绵愁肠与丝丝忧伤,唱着无不动情,听者无不感慨。
“好,有味道!”“是不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呀?”听者笑着七嘴八舌。李不置可否,接着又十分伤感地唱开了《单身男子汉》:
“才走三两天,回到地坝边,脚踢蔑芊芊,疼得我打转转;
刚到堂门口,不见了大花狗,没有人照料,呆在粪塘边,饿得它口水流;
走到碗柜边,打开碗柜看,几碗馊臭饭,臭的让人鼻孔酸;
走到床铺前,打开罩子檐,摸着铺盖拍了拍,拍出了一条大花蛇,差点让我呀昏厥;
单身汉的日子哦,真呀真造孽,真呀真造孽!哎嗨哟,何时才有老婆携!”唱出了单身男子的苦与难,让人想到了没有老婆的日子是何等窘迫与无奈。
“哎呀,没有婆娘的日子真造孽!,铺里的被盖也没有人叠”薅秧队伍里有人发出感慨,又是一阵阵笑声洋溢于稻田之间。大家的笑声似乎又迎来了李的《送别》:
“送情人,直送到门儿外,千叮咛,万嘱咐,早早回来。你晓得我家中没个亲人在,我身子又病,腹中又有了胎,就是要吃些咸酸哟,哪一个与我买;
送情人,直送到花园沟,禁不住泪汪汪,滴下眼梢头,长途全靠神灵佑。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夜晚的孤单哟,少要饮些酒;
送情人,直送到城隍庙,叫道人,开庙门就把香烧,深深下拜低低告。情人儿在心上转,签筒儿在手内摇,若得到底的团圆,菩萨,你便把上上的签来报。
送情人,直送到两河口,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是哭。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道是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你两下里调情哟,我的驴儿受了苦。
送情人,直送到田家坝,泪珠儿湿透了罗裳,他那里频回首空添惆怅,水儿流得紧,风儿吹得狂,那狠心的艄公哟,又加上一把浆。
送情人,直送到庸城边,说不尽,道不完,只得放他上渡船,船开好似离弦箭。河面风又大,孤舟浪里颠,愿望船桅杆,渐渐去得远。”,此首歌词长,曲调婉转悲凉,情真意切,唱出了姑娘送挑夫汉子离开的情景,由南到北,一路北送的依依惜别之情。
“可惜我没有遇到过送我的情人。”“说明你有情人嘛,只是没有送过你!”听歌后,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调侃着,说笑着。大家意犹未尽之时,李又兴致勃勃地唱开了《手扶门框想起郎》:
“手扶门框想起郎,眼泪掉在门槛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大的屋子闷得慌。
端起碗来想起郎,眼泪掉在碗沿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好的糊粥烫得慌。
拿起筷子想起郎,眼泪掉在筷头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好的筷子不一般长。
扛起锄头想起郎,眼泪掉在锄把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大的太阳得慌。”这首秧歌唱出了姑娘十分思恋丈夫的情怀。
“看来我们的命有点贱,没有哪个姑娘把我们念!”薅秧者中有人发出叹息。大家又是说呀笑呀,一首秦巴古道上的《挑盐汉子》又传入耳旁:
“挑盐到大宁,二月才返村。三星又高照,四更到五更。六月又同春,七个巧,八匹马,披挂到九门,十个好美女,提壶把酒斟。酒杯这样拿,酒是这样的斟,美酒一口吞。喝得两眼晕,推开纱帐望,明月朝上升。耳听樵楼上,鼓已打五更,哎嗨哟嗬,哎嗨哟嗬,马上天就明,天就明。”唱出了挑盐汉子顺利回家后所享受的最好招待和高兴快乐的心情。
“来一首本地的吧!”老李!
“要得来啥也要得,肚儿里什么也莫得,唱首本地歌儿补补缺吔补补缺!”李用悠扬婉转的拖声长调回应,此时又是一阵自发的嘿嘿的笑声。
“我们队里哟有一个王泡皮,他爱劳动哟也爱集体,栽秧搭谷翻土地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嘚吔哦,浑身有使不完的力!他见了女人吔满脸笑嘻嘻,说起话来吔是那么的温柔也是那么的亲密!女人吔早知王泡皮,心眼里吔打着坏注意。唉嗨哟,唉嗨哟,王泡皮,你呀呀吔就是一个坏东西!” 李挨着王泡皮即兴悠唱,把个王泡皮逗得差点坐到了秧田里,歌声一串,笑声一片,其乐无穷无尽也!
“再来一段现编的,看看你的真本事!”不少薅秧者附和着热闹。
“遵命哟,遵命,在唱一首吔大家听,大家听!”李仍然以歌声作了爽快回答。
“猫儿寨上的道士哦也真行,长长的胡须上哦能吊人。八九十岁的人吔行走如风行。话说有一天啰来了棒老二自称是神兵,咚咚咚的哟敲响前山门,说进寨上吔敬敬满堂神。道士哟就是不听也不开门,神兵吔凶相毕露,瞄准门眼吔举枪杀人。子弹飕飕的飞呀就是打不进道士的身,你说唻吔道士行不行?”
“好!好!”“唱得好,唱得妙,唱得我们大家都服了!”大家齐声高赞。
李即兴未尽,立马又哼哼呀呀地唱开了:“何家坪(武城村的土地名)的风吔猫儿寨的钟,早晚钟声响吔响到半空中。五十里开外的野鸡哟惊吓得窜出了密林丛。山里人的时间哟,也就全靠猫儿寨那早晚按时敲响的钟。早上晓得上坡哟下午晓得回帐篷。”
“猫儿寨的道士了不起。猫儿寨的钟硬是方团左右闻名!”“不摆了!”“唱得巴适,唱得巴适!”听者纷纷赞扬,李更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显露出得意与自信的神情。李在薅秧者的称赞下,更是眉飞色舞,兴致又来:
“大田塆(原武城村12生产队,主产的大米遐迩于县内外)的土来大田塆的田,大田塆的米来银灿灿。三月插秧哟八月搭谷,一直搭谷到十月间,十月间的谷子哟不用晒就干,哎嗨唉嗨哟,小孩吃了吔易长成人,大人吃了吔好下力挣钱钱。”
“大田塆的米确实好吃,颜色白亮亮银闪闪的,味道又好,唱得实在!唱得实在!”大家正从如痴如醉的歌声中回个神来,时间已到中午,在“放工了!放工了”的声音中各自上田起坎,拄着薅秧棒悠哉乐哉地回家了。
其实,我们生产队边薅秧边唱秧歌者不仅仅是李能悠会唱,还有王日白、王泡皮等在薅秧时,也能大着嗓子,吼上一两首:
“大田薅秧薅四角,脱了草鞋挽裤脚;过路行人你莫笑,边薅秧来边唱歌。大田薅秧行对行,薅条鲤鱼两尺长;大的拿来过端阳,小的拿去送亲娘;大田薅秧不唱歌,薅起秧来懒梭梭;有的连连呵欠打,有的急忙把烟摸。”悠扬押韵的歌声,给本就歪歪扭扭、十分枯燥的薅秧劳作平添了无限乐趣,薅秧者便在不知不觉中薅完了这榜田又走向了那塆田,唱完了一首首歌曲,薅完了一片片秧田。
经厉了薅秧时代的人们,无不对那个时代的生活产生着特殊的情感和忆恋:忆恋着那人,那水,那山,还有那已经被生态林覆盖的原始秧田!(20210813开州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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