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西街中学,正大门是开在西街这边的。经过一个清静的院落,就能看见一个简陋的操场,操场两边栽了几颗榆树。榆树后面的教室,是一排陈旧的青瓦白墙的平房。春天的时候我坐在教室里,看着榆钱花漫天飘落,屋顶和地面雪也似的铺满厚厚一层。那些景象梦幻般的留在记忆里,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操场进去是一座大礼堂,我们曾经在那里举行过一场又一场的典礼和晚会。穿过礼堂,是一幢旧楼房的教室,礼堂和楼房的空地被一颗枝繁叶茂的黄桷树覆盖,我们那届毕业照就是在那颗树下照的。很多年以后在同学群里看到那张照片,那些年轻稚嫩的脸庞,熟悉又陌生。
1989年那场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因为一分之差,我和重点中学失之交臂。当年全县和我分数相同的共六个学生,其中有4个给高价进了重点,另外两个被分到西中。我就是那两个的其中之一,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多大的惋惜和失落。我爸说,在西中你成绩算好的,压力也不会大。他老人家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理论不但让我一扫考试失利的阴霾,而且倍受鼓舞。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我才深刻体会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话的深刻含义。
在我的一生里,曾有过多少回这样任性的选择?这一路的每一步,不是毫无关联的选择题,而是方程式,哪个步骤出了偏差,就很难出现你想要的答案。
1989年我白皙清瘦,因为进校时的考试成绩和一次课堂上的课文朗读,得到语文老师赞许的目光,并被任命为语文课代表。我们的语文老师姓彭,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儒雅男子。彭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语文知识我早已忘掉,但一直记得他总喜欢讲课时穿插一些他个人的人生经历,尤其是文革时期的,他笑眯眯的在上面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在底下听得如痴如醉。在我这一生不长的求学时间里,彭老师是我最欣赏和爱戴的老师之一。语文学得得心应手,我的英语却强差人意。每次听写前我都用心准备,可临阵听到那些单词我就乱得一塌糊涂。课堂上抽读时我也学着某些同学在英文单词旁边标注汉语,比如“Rose“我就在旁边写“肉日”。结果被英语老师发现了,一脸沉痛又不解的表情,问我,你语文可以学那么好,为什么英语就不行?同样的话那位善良的女老师问了我2年,我也答不出所以然,对英语我只想说爱你不容易。直到初3老师不再问我了,她也不再看我,我想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吧。后来我对我死心的还是数学和物理老师,其实等到中考时我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语文,是我学习生涯里唯一屹立不倒的旗帜。彭老师在教了我们大半学期之后就调离了我们学校。那天上完最后一堂课,他一边收拾教案一边说,明天就有新的老师来教大家了。然后微笑着环视了教室一周,眼镜后面是他特有的春风一般和煦的眼神。在同学们的纷纷议论声里彭老师走出课堂。之后再没有看到过,25年后在朋友群里得知了老师的境况,一切安好。
接任彭老师的是一个长着鹰沟鼻,下巴有道沟但绝对不偶像的青年男子,那老师姓田,之前带过我们几节体育课,所以并不陌生。也因为这个原因,当田老师第一天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说将正式成为我们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时,教室里马上‘嘘“声一片,老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完成了他人生当中一次化茧成蝶的蜕变,虽然看情形并不完美。
老田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都奉献给了我们班。第一次教语文,第一次当班主任。。。。。。但凡第一次都很热血,他特注重学生的素质教育。某天大清早他潜人学校,放了一把扫帚倒在本班教室门前,那想同学们集体视而不见,全都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弯腰拾起来。老田为此花了半堂课的教学时间,对着全班同学陈述自己的痛心疾首。对于老田的改观,是有一次学校对我们班跟同年纪其他班不公平待遇,田老师据理力争,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不少。
临近期末的某天,鬼使神差的被老田叫到办公室谈了一番话,然后交了一分申请书。一周后拿到一本墨绿色小本,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加入了神圣的中国共青团。并委以宣传委员的重任。那次人团的还有卢彦洲。但那时,并没有开始我和卢彦洲25年的友情岁月。
刚开始,除了开团会,其余时间我和卢彦洲各自为阵,形同陌路。直到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人和他们一路人打招呼,才得知原来大家同路。于是来了次大会师,那次是历史性的,我们一起走了3年,从1989年到1992年,我们13岁走到16岁。
那次参加会师的,还有老雷,潘二娃,亮子,强强,豇豆。后来我们一起厮混了很多年,不知觉的从少年到了中年。
二年级上学期,某天午后,我和卢彦洲坐在操场上的篮球架下晒太阳。少年时代的卢彦洲,有一张轮廓很深的帅气的脸。加上成绩名列前茅,是班里众多女生的暗恋对象。那时班里一直盛传某位女生暗恋他,他却无动于衷。很多年以后那女生去了国外留学,一次网聊。我告诉他卢彦洲在北京
提他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暗恋他么
谁说的?过了半晌那女同学回复,其实当年我真的暗恋过一个人,毕业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见面,一直都很想知道他的消息,于是花了很多工夫,才得到他的联系方式。。。。。。生命,总在不经意间彰显了答案,让人猝不及防又无法回头。好在年少时的那些情谊不曾深刻,所以没有遗憾。只是在知道了答案后,我们会不由自主的去寻找一些证明。那一刻,我才蓦然想起,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很多下午放学后,英语听写不过关的同学要留下来抄写背诵单词,直到过关为止。我的位置靠窗,在夕阳的余辉里,我默念着天书一样的单词。这时,那个已经听写过关的女同学的笑脸总出现在那那扇窗户里,有时她会纠正我的发音,有时让我先在她那里听写,可以了再去老师那里。。。。。。她的举止大方得体,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背后的殷殷情谊,是13岁那年的我怎么也无法体会到的!总以为她喜欢的是卢彦洲,而我总和大家一起,没心没肺的开着他们的玩笑,每次她都绯红着脸跑开。黑亮的长发束成马尾在脑后摆动。
上课铃响过两遍,我和卢彦洲都没有起身。这时袁亮兴冲冲的跑过来,一脸神秘的说,又有好戏看了。亮子,是除了卢彦洲之外,我最好的朋友。那时学校街对面的“牛饼子“很火。有天放学了排队去等新出炉的肉饼子。碰到同班的袁亮排在前面,结果是亮子付了我们两人的钱。我一边啃着香喷喷的饼子,又跟亮子去他家玩了一会儿。那时的友谊,开始得很简单。
我正要问个究竟,亮子说,王矮子来了,我们快进教室。我看过去,教地理的王老师夹着教案朝教室走去。我们3人风一般的冲进教室。教室里跟闹市似的乱成一锅粥。在我找出本节要用的地理课本时,前排座位上的罗小宇叫我看黑板。我看见黑板上赫然画着一个很大的苹果。老师如果需要板书必须擦掉才行。黑板檫就搁在黑板顶上很显眼的位置。我一眼就明白是罗小宇的恶作剧。真不明白这其貌不扬的小女生,脑袋里会有那么多坏点子。有次她在黑板上画了一只鸡。刚好那节课的男老师有点“鸡胸”。罗小宇在画的旁边还加了一句,鸡胸真美。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被当场气哭。还有一次她把讲台上的点名册动了手脚。将“李绪华”的名字添成“李猪华”。碰到老眼昏花的历史老师,上课点名直呼“李猪华”。赢得满堂爆笑。李猪华这个称呼也被同学一直叫到毕业。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原来王老师已经踏进教室。他信步走上讲台,放下教案,正准备去檫黑板上的“鬼画逃符”,看到高高在上的黑板檫,什么都明白了,转过来咬牙切齿的对着台下一字一句,哪个,干的?台下是清一色雨露般纯真的脸,屏息静气,眼睛都不眨一下。罗小宇的背影挺拔,她同桌的林薇好象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偷偷把夹在课本里的小说放到书包里去。
哪个?!王老师又问了一遍,声调提高的同时,抓起教案啪的往讲桌上一摔。讲桌上扬起一片白色的灰尘。尘末纷飞里面一双脑充血似的喷火的眼睛,扫了台下一眼,抓起教案就冲出了教室。王老师前脚一走,教室里马上解除警报,同学们又不约而同的恢复了自娱自乐的下课状态。林薇又将小说摆出来,我推开一翻封面,十分不屑的来了一句,又是“穷聊”!
那天教务主任来了又走了,校长来了又走了,最后老田面对一班“刘胡兰”,无奈的宣布,什么时候搞清楚是哪个做的,王老师就答应什么时间回来上课。
那学期后来的地理课都是安排自习。王老师在新学期开学不久就病逝了。听说是肝癌,他那年刚过30岁,结婚不到半年。校园里又是一片新绿,我们班的新任地理老师是一个“灭绝师太”一样的人物。段位极高,罗小宇都不敢在课堂上造次了。期末的结业考试同学们抄得不亦乐乎。高唱着“60分万岁,61分浪费”的凯歌。全体顺利结业,皆大欢喜。初2下学期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把教全年级数学的女老师打伤住院。那一学期,最后在我们全年级集体要求换数学老师的**声里电闪雷鸣般的结束了。
那一年,我14岁,不知道“二流子气球”的真正名字和实际用途。偷偷摸摸学抽烟,看到亮子吞云吐雾的神仙摸样,我却找不到感觉。
谁会想到,5年后因为林薇,我穷凶极恶的对亮子吼,x你妈,绝交!8年后我坐在亮子的主婚车里,抢过他的新郎胸花自己戴上。10年后,我儿子叫亮子干爸!
放寒假前在操场上林薇递给我一张卡片,分明是林薇的字迹-----叶夏,希望我们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直到永远。我心里一阵小鹿乱窜。
林薇却说,是xx让我转交给你的。
明明是你的字迹!我的心一沉。
我帮她写的不行啊!林薇背过脸看向别处。
因为放假,平时喧闹的校园现在显得有些冷清,空旷。
我把手里的卡片和通知书往书包里一塞,转身向校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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