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开高速开通之前,每回去万州都会经过那个小镇。在快速后退的街景里,我总忍不住去寻找那片烟灰色的所在。
那是一幢两楼一底的房子。一楼是铺面,二楼和三楼是职工宿舍。
从前,万阿姨总在大门边摆的小摊前织毛衣。小李子,大杨哥,秦叔几个人爱围着谭姐开玩笑。顾小家和我就蹲在街边打望。偶尔一个稍有姿色的异性经过,那家伙马上双眼放绿光,蠢蠢欲动......象电影画面一样,那些情景依旧清晰如昨。空气里依稀隐约的柑子花香,象是谁的似有似无的回忆。一晃多少年过去,那扇静寂的门里,再没有我熟悉的脸。
1995年我从x职校毕业,包分配的单位是x公司。和朋友们疯玩了一个夏天,8月底我接到去x公司在x镇的下属工作站点报道的通知。我爸认识那公司的老总,可他也没走关系把我留在县城,他说,去下面锻炼一下也好。对于我爸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我表示双手赞成。先不说乡镇是广阔天地,我去了必大有作为。离开我爸和他亲爱的老婆,结束自己多年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生活亦是我成长以来最强烈的渴望。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19岁的我意气风发的奔向那个陌生的乡镇。我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我爸让我过了节再走,我说不了,就头也不回的留给他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当我站在挂着浦里x公司牌子的大门前,不禁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畜势待发的振奋。接待我的是当时的副站长王叔。简单的问答过后,他说先领我去吃饭。刚出单位大门,就窜出一人将王叔拦腰抱住,王叔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那人扳倒在地,只见王叔起身也没有发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还讪讪一笑,对那人说,秦神经,一块儿吃饭去。
我才不陪你去腐败。那个被称为“秦神经”的中年男人应着,早已蹦到一丈之外的安全区,一脸老顽童似的顽劣表情。然后又转过头来很正经的瞅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算是招呼。同时,王叔给我介绍,这是老谭,门市主管。当时我绝对被震住了,同事之间这样开玩笑也可以?王叔不大不小也算是一个官吧,太不思议了。这样想着,我还是连忙毕恭毕敬的叫,秦叔好。
时间久了我才发现我们站里10人不到,几乎每人都安了动听的头衔。相互之间也是称兄道弟,好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让人觉得一时间温暖无比。
我接替了一个休了产假的同事的工作,**收款。王叔告诉我说只是暂时接替,想不到这“暂时”就一直持续到了一年后我离开,我才如梦初醒这根本就是一烫手洋芋,谁也不愿意揽的差事。因为跟钱打交道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年后到我离开时我一共赔了50元人民币。几乎是我当时工资的二分之一。我那颗心啊疼得血流成河。
安排给我的是顶楼一间寝室。龇牙咧嘴的一扇门,关不关都没有多大区别。天花板用竹席蒙着,老鼠在上面没日没夜的狂欢,有时夜里斗胆从躺在床上的我的脸上跨过,我惊醒开灯,那畜生居然还站在不远处和我对视,他妈的太伤自尊了。
鼠害成灾,报告给王叔,王叔大手一挥喝道,消除鼠害,人人有责。可是直到我离开都没见什么实际行动。
我也习惯了天上下大雨,屋里落小雨的现状,用桶接了往外倒吧,王叔他们都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日里万机。我们这些小困难自己克服算了,至于那些同居的“小朋友”,和平共处,不要过分就好。
寝室里有个独立的阳台。阳台下面是一片田野。田野过去一条小河静静流淌。四季的景色在我眼底变幻。我在屋檐上挂了一个风铃。是朋友送的,搬家的时候也没有取走。
屋外的晒楼连着旁边民居的青瓦屋顶,刚去的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双手抱膝坐在青瓦屋顶上。身体氤氲着落日的余温。一群麻雀,飞过血红的夕阳。那个景象,留在记忆深处很多年。
王叔告诉我说单位原来有食堂,因为众口难调,厨师长也就他老婆万阿姨**了。现实问题就是一日三餐需要我自己动手解决。看到王叔不忍的眼神,我满口答应,没问题。没妈的孩子早当家。家常便饭对我来说是小儿科。我的厨艺发挥最超常的一次是我在家动手做了一大桌菜招呼我的朋友们。那群吃货在之后很多年还回味无穷,津津乐道。
“巧汉难做无米之炊”。报道那天的晚饭是秦叔叫去他家吃的。头一回吃到“干豇豆炖排骨”的菜肴。秦叔招呼我吃菜。一个劲的对同桌的王叔煞有介事的说,这是好东西,吃了补肾壮阳。我也基本上适应了这种不拘小节的相处,没有大惊小怪。
饭吃了好一会儿,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我本能的望向秦叔,秦叔也没有招呼他。那男孩儿默默放下书包,拿碗盛饭然后安静在坐在一边吃。王叔说那是秦叔的儿子秦亮。
几天之后秦亮避开众人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薯干儿笑嘻嘻的捧给我,逆光中清俊少年那张一笑眼睛就眯成弯弯的一条缝的脸,和秦叔一摸一样。
少不经事,初出社会,日后最感念的是那份发自内心最单纯的对你的好,而且这好还是对你一个人的。那分好,有几个人给过呢?
后来我才听说,秦叔的老婆在南方打工,他们感情一直不好。秦亮是这学期才从老家转学来这里的。96年春节过后我见过秦叔老婆一面,那是一个善良,朴实的女人。她话不多,一个劲儿的往我碗里堆菜。事后我对秦叔说,其实你老婆挺好的。秦叔马上不屑道,那婆娘?
顾小家比我晚一个月去单位报道。那天,谭姐对从外面回来的我说,那个大学生来了。
美丽的谭姐,那时就是我们站里的太阳。即使多年后的现在,我的回忆里因为有她,那段岁月也跟着有了一抹亮色。正说着,抬眼间一高个的男青年大踏步的朝这边走来。走近了才发现那人一头卷发。也才明白谭姐语气里的些许失望。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两个新鲜血液,先来那个其貌不扬也就算了,好歹还有一个,谁知这个也就一 “擎天柱”。现在彻底没了盼头,失望之极。
先来说说顾小家。他毕业于西南x大学。比我大3岁,1米8几的个子,在单位里有鸟瞰众生的感觉。堂堂一大学生来我们这无人问津的亏损企业简直暴殄天物。你说顾小家他爹妈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么?就这样给糟蹋了。后来一次无意中我发现顾小家每月工资只比我多10元人民币,我更替他爹妈欲哭无泪。
这哥们“擎天柱”一下也没什么,可偏偏还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老爱用摩丝把一头自来卷固定在头皮上。
顾小家,你怎么烫一头卷发?我故意这样问
你不知道自来卷?顾小家瞠目结舌。我这是天生的,谁还去烫啊。
我一脸同情。
顾小家的儿子我一直没有看到,是不是也是一头自来卷?
顾小家这家伙怀揣着如假抱换的名牌大学毕业证书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也不见得怀才不遇。火速跟众人热乎异常。当然也包括我。那时候,单位生意清淡。上班的时间我们买菜做饭。下班时间我们就围在一起打“双扣”。顾小家牌技了得,不过跟他对家的我资质愚钝,屡教不改。秦叔在我背后当军师,不遗余力。这样顾小家大多时候都能力挽狂澜,赢牌的顾小家得意忘形,那欠揍的屌样连打对家的我都想扁他一顿。
我们单位对面是一家中心医院。有段时间每逢周末都会举办舞会。这下顾小家荒芜了许久的心又开始春天起来。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死拉活拽的要我一起去凑热闹。打了摩丝,带了金边眼镜的顾小家活脱脱一个30年代的 “海龟”。伸手不见五指的舞池里,顾小家左顾右盼,始终没有一个为他而来的舞伴。
我们去跳吧?顾小家凑过来商量。
我不会,会也不和你跳。我严辞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教你?顾小家软磨硬泡。
我根本不再理他。
走吧,来都来了,这样干坐着多没劲。顾小家拉起我就进了舞池。而且还是情谊绵绵的“慢四”。
我在人群里横冲直撞。顾小家比我高出一个头,也不能完全控制我出洋相。一曲还没有结束,我就溜之大吉。
接下来的几次顾小家再想约我,我头甩得比拨浪鼓还凶。那人,咱实在丢不起。我怂恿他,我不去,你少个对手,应该容易得手些。
你去了才能把我衬托得更加高大威猛,玉树临风------说着那家伙还摆了个帅哥的poss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顾小家只身出征的战况也不见得有多好。一阵哀声叹气后,他也没有再去了。
工作之余我们的娱乐活动改为压马路,乡镇的街道就那么两条。我,顾小家,还有秦叔我们3人并排前行,十足一个阶梯状。秦叔不想当那垫底的一个。就跟我们离得远远地,不时还来个隔空传话。
实在闲得抽疯,我和顾小家坐在同一张桌上写信。
你给谁写的?顾小家问我。
我同学。我一脸纯真的答,信是写给我暗恋多年的女同学。
你呢?
我姐。
情姐姐?我严重鄙视说谎的人。
真是关系很好的女同学,她比我大,那时学校兴各个寝室联谊......顾小家陷入美好的青春回忆,一脸神往。原来,那家伙自命风流是假象,在大学里他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
来这里3个月后城里的朋友主团来探望我。那帮家伙来去匆匆,却搞得我倾家荡产。朋友来了有好酒,吃饭时自然叫上顾小家和秦叔父子。虽然我准备的是烈酒。
终于送走那帮免费旅游团,我们吃着散伙饭。
要不你们俩在一起开伙算了。秦叔提议。
我心里的算盘敲得啪啪直响。顾小家那小子是猖狂了些,倒不是小气的人。相处这些日子也还愉快。坐我对面的顾小家马上停止咀嚼,举手赞成。他一定精打细算过跟我一起搭伙的确不会吃亏。我谁啊,我就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四有”好青年。当天我们两个人的餐具和食物就合在了一起。开始了本人与顾小家长达一年不分彼此的革命战友生活。谁让咱没有背景,硬是被流放到这偏远山区来。
对于我的定论,顾小家不以为然,相当笃定的纠正我,我是主动要求来乡镇的。因为在县城就需要自己在外面租房住。我当场气血攻心,本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谁知道就我命苦。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安安心心把青春热血献给党,在这孤独终老吧。
秦叔时常做好饭把菜端过来和我们一起吃。秦亮也会把不懂的习题拿来问我和顾小家。
秦叔,要不你也跟我们合伙算了。顾小家心安理得的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
我就不搅合你们的小日子了。秦叔明显心不在焉。我还是继续我不是单身胜过单身的生活。
你还单身?顾小家马上揭发,镇上那些发廊你没少贡献吧。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叔端碗起身欲走。
你嘴里吐出点像牙来让我看看。顾小家的嘴不饶人。笑得那叫一个欠揍。
冬天来了我把被子抱到顾小家的寝室跟他睡一张床,终于告别了与鼠为伴的 惨淡人生。记得刚来那阵,白天聚在一起听秦叔吹发生在这幢楼房里的鬼龙门阵。秦叔说书的口才那叫一个好,加上万阿姨在一旁真名实姓的添油加醋,搞得我们一个个身临其境。午夜时分我置身在那空荡的房间,精神高度**,想着说不定一转眼从黑暗的角落就会飘出一游魂野鬼来。白天一个劲的哈欠连天,也不再去凑堆听秦叔讲故事,我在怀疑秦叔是不是故意的。
一大清早秦叔就闯进来,一把掀开顾小家身上的被子就往床上挤,还没有等他躺下,顾小家一脚撂开他。
我也要和你们睡,我也要搞同性恋。秦叔嘟哝着。
滚
同性恋个毛。我和顾小家同时啐那个赖在床前无比猥琐的家伙。
让我躺会儿,我就躺会儿。秦叔来央求我。我把身上的被子裹尸一样的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倒不是怕那厮偷袭。是因为乡镇的冬天出奇的冷。我没有理秦叔,自顾睡回笼觉去了。
我们住的房子,是80年代初的设计。每家厨房都设在过道上。每到做饭时间就是一出锅碗瓢盆进行曲。那样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让人安心。我好像又回到很小的时候跟爸妈住筒子楼时温馨的时光,那是人与人之间很亲热,家家户户和谐相处,距离很近。后来搬到公寓房子住。关起门来谁也不理谁。即使原来多年的老邻居,见面了笑容也变得疏离。有时候关起来的不只是门,还有我们彼此的心。
公共浴室在过道尽头。秦叔经常会水冲了一半,光着湿淋淋的身体来找我要香皂用。真怀疑那家伙是不是暴露狂?
老秦,你这样也不怕被人撞到?顾小家没大没小的问。自信心理素质强到家的顾小家那时也会甘拜下风吧。
想看就看,我也不少块肉。秦叔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皂,又一阵风的冲出去。屋外,马上传来万阿姨和谭姐异口同声的讨伐。跟着就是秦叔高底起伏不平的干嚎,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就在秦叔自娱自乐的时候,又听到他惨绝人寰的一声哀叫,大冬天你们泼我冷水,要死人的。
我和顾小家在屋里面面相觑,马上深切体会一句老话,一物降一物。
每月我们都有几天去仓库值夜班。仓库不在镇上,步行过去要半小时。乡镇上的夜冷清寂静。和顾小家走在空旷无人的 公路上,身旁偶尔有车辆行驶过去,刺眼的前灯刺得我们一时睁不开眼。接下去就是一段乡间土路。
正是柑橘成熟的季节,顾小家个子高的好处马上显现出来,借着月光,他伸手就摘下一个递给我,然后就一路精挑细选的摘下去,到了仓库门前我们两人的口袋都被塞满。对这样一个没有素质的人我充满鄙夷。可那酸甜可口的桔肉没有少进我的胃。一开门我马上拉开屋里屋外所有照明物,眼睛和心一下也跟着亮堂起来。仓库方圆几里都没有人户。只听见风呼呼的吹着门板的声音。我把电视开得山响,就站在院子里对着一片青菜地撒尿。
为了壮胆我高声唱歌。拉上裤子正准备回屋,回头就被一片巨大的 阴影覆盖,顾小家那家伙正青面獠牙的的站在我背后阴测测的笑。顾小家,你有毛病啊,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啊?我冲他大吼。绕过他自己进屋去。顾小家在背后嘀咕,我不是还没来得及吓你么?那晚,我们消灭完了所有的柑橘才睡觉。
结果是第2天清晨,顾小家翘着一张长满水泡的香肠嘴回到单位。路人无不侧目以待。秦叔从天而降,顾小家,你嘴怎么搞的。然后语重心长一番,年轻人,耍归耍,安全措施要到位。顾小家正要张嘴反击,马上就痛得挤眉弄眼。一项处于下风的秦叔终于在那次扳回一局。我也没闲着,从走出仓库就一路挤兑顾小家直到单位都没有住嘴。最后总结词是,顾小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1995年是阵痛的岁月。大多国有企业早已苟延残揣。我们单位也不例外。那些关于本单位红火的记忆只在王叔等老一辈革命同志思甜忆苦的谈话里憧憬一下。当然思的是当年的甜,回忆的是现在的苦。 我真他妈生不逢时,社会主义优越性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让我回到那火热的社会主义的80年代去吧。让我也优越感一把吧。当我也体会一下,有一分“铁饭碗”的工作是怎样的扬眉吐气吧。当我从站长手里接过一张红色大钞和一些零星的散票,我就只有唱一曲重头再来的心了。
前面说过王叔是我们的副站长,最初那些关于王叔憨直的印象后来早已不复存在,那实在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我们的正站长是个复员军人,姓陈。平日里不苟言笑。在单位的时间不多。对于他的行踪不定众说纷纭。我和顾小家在那个场合很有默契的只当听众。单位上下对我们新来的两位年轻战友给予了一致好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每天早起,把单位的清洁区大包大揽了,党和人民教导过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要学习夹者尾巴做人。
有次我在晒楼上晾刚洗的衣服。陈站长叼着一支烟向我走来。平时交流很少,那双鹰眼天生含了一些逼人的威严,我自然有些局促。方舟,来这段时间还习惯吧?陈站长双手交叉搭在肩上,一脸悠闲。
还好吧。跟陈站长说话没有跟王叔来得轻松自然,更没有跟秦叔那样信口开河。
现在单位效益不好,以前要好些。陈站长一脸忧国忧民。听说他当了一年站长,家里就在镇上买了一幢气派的小洋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应该不需要忧愁了吧?当陈站长那句你来的不是时候的话说出来。我竟也能感觉出一些长辈对晚辈的爱护。那晚陈站长对我说了很多体己的话,那是之前和之后都不曾有的。以至于后来发生那件事,我一直心怀愧疚。我要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陈叔,虽然我的初衷不是征对你,但确实伤害了你。
那年年底,全年度的财务报表一经公布,单位就炸开了锅。严重赤字,年终奖金自然成了空头支票,明年单位又将何去何从。那几天站里的气氛异常压抑,连秦叔也在办公室里埋头写写算算。俨然混到了忧国忧民那一团体。
不知道是谁把要求换站长的民意和陈站长数条罪状一并反应到了公司。上级领导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公司经理亲自下来调查此事,起先是想安抚一下完事,后来怨声载道就只好找每个职工一一谈话。我也被当时的气氛感染着。我不知道其他人当时怎么照明想的,我就象1949年的中国劳苦大众。低气压让人窒息,但也有了新生的希望。我记得那个深冬的下午,我端坐在办公室沙发的一角,公司经理很随意的坐在另一角。屋里很阴暗。我把我看到的站里的情况如实相告。末了经理问我谁比较合适当新经理。我脱口而出另外一个同事的名字。我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那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虽然那人后来作了很多件不靠谱的事情。
我把我人生最后一次天真的机会给了那次没有硝烟的斗争。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场利益的争斗,其实跟我们无关。
自始自终经理都不动声色。走出办公室我问站在过道上的顾小家,经理问你谁合适你说的谁啊-------他说他谁也没说。听得我心里顿时凉飕飕的。
1995年站里那场改天换地的变革,最终以陈站长调到公司任一闲职,王叔“扶正”的结局告终。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当那天公司经理宣布结果后,王叔用站里的“小金库”请所有职工去镇上有名的餐厅海吃一顿。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怀念那家餐厅的“糖醋鱼”。过年一样的气氛,我问顾小家,我们站里的情况会改变么?顾小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一个劲儿的叫我多吃菜。王叔过来敬酒,我们连忙起身举杯。秦叔也不起身,最后一个慢吞吞的对着王叔照了下酒杯,一饮而尽。王叔保持一贯的笑容。其实,那时我已经知道,第一个向上面反映情况的是秦叔。
我把我生命中仅有的一次热血也用在了那次斗争。几个月后,站里所有人都坐在路边晒太阳无所事事,王叔拿出一张又一张欠条让我**发货。我清楚的认识到我想象的那种改变永远不会出现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上班都围着一炉火取暖。除了准备一日三餐。唯一的娱乐就是打麻将。每家都出一个代表,有时也为金钱输赢闹得家庭内部鸡飞狗跳。一般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和顾小家就充当灭火员,义不容辞。
95年春节是我最后一次回我爸家里过的春节。那年以后,春节对我来说没有了特别的意义。
我正月初5回到单位,没有看到顾小家和秦叔的人影,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冷炉不好生火。就去2楼王叔家烧个煤。接着正准备烧水泡面。秦亮进来叫我去他家吃饭,我说我泡了面。一个春节不见,秦亮明显长高了些,嘴上面越发青黑。我把包里的糖果抓了一大把递给他,他小孩跟我们熟了以后也不拘谨,虽然平时话还是很少。因为成绩不好,他很少谈学习。他讲的最多的是他在老家乡下的生活。每次都讲得眼睛发亮,同样来自农村的顾小家不感兴趣,可我却听得目不转睛。他说他们春天摘“萢儿”,我说是“桑萢儿”么,他说比那好吃一百辈的都有。世上竟有如此美味,还是绿色食品。当时我就露出一脸稀罕。秦亮说到时候我回家了摘来让你尝尝。
过了很久我都忘了这事。来年春天有一次秦亮从老家回来见了我就哭丧一张脸。然后半天才懊恼的说,方舟哥我给你摘了很多“萢儿”,结果在回来的车上给挤坏了。下次你再给我摘就是了。我安慰得摸了一把他的 头发。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没有下一次了。这时,秦亮嘴里含着糖,习惯性的搉响10指说,方舟哥,去吧,你不是喜欢我爸做的 菜么,我妈做的菜比我爸做的还好吃。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秦叔他老婆向阿姨。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站在王叔家烧煤。万阿姨对我说,前几天,秦神经带个女的去你们屋里睡觉。要乱搞就在自己屋里吧,在别人家这样 会坏人家运气的 。这样的 话我一般时候都不知道怎么 接,就只有笑笑。20岁的时候,当我看到向阿姨的质朴和贤惠,不只一次的在心里把秦叔批判了千百遍。多少年后的今天,我的那些正义感上哪去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我都懒得去想谁对谁错。
顾小家是在初6中午才出现在我们视线里。那家伙一脸容光焕发。进来就劈头盖脸的一句,叶方舟,我艳遇了。
上了没有?秦叔马上直接追问他最关心的 结果。
老流氓
俗。我和顾小家同时啐他。
原来,顾小家在回单位的车上,跟同坐的女孩一路交谈,很来电。彼此还留了联系方式。1995年我们都没有手机,顾小家给那女孩留的是单位办公室的座机号码。接下来的几天里。顾小家就干脆守在办公室不出来了。
切,那也算艳遇。秦叔撇嘴,一脸嘲讽。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顾小家把手往秦叔肩上一搭。懂不?老秦,别把你那些花钱的事儿跟我这比。
顾小家尽整些有的没的。看着秦叔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我和顾小家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方舟,我教你打算盘。知道秦叔开始拉盟友。我也不忍回绝。尽管每次看到秦叔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的 拨动,一窜窜数字都准确的排列出来。我觉得神奇无比。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学。在整个站里,秦叔的 业务水平是最高的,没有 之一。顾小家没有的怀才不遇的感觉,秦叔有。
春天不是读书天。那段时间顾小家早已将刚来时常看的一些专业书籍束之高阁。跟大学时代那些姐姐们也停了联系。办公室的电话一响,无论什么时间,都会第一时间冲去接。可大多都成了光荣的接线生。有一天从1楼到3楼来回跑了4趟都不是他的电话,我和秦叔就拿话挤兑他。他给了一副等着瞧的忿忿表情。其余的时间,全民一起虚度时光,双扣和麻将依然是我们主要娱乐项目。有次秦叔故作神秘的说要带我和顾小家去旁边酒店楼上开眼界。我们欣然前往,到了才知道是看**。我和顾小家不约而同转身就走,秦叔在背后笑问,怎么样,小孩子没有见识过,吓着了吧。
我们看这的时候,你还在看新闻联播。顾小家抢白。我们不吃的馊饭,你还当龙肉。
我点头附和。极不地道的。
秦叔一时无语,对着我们竖起中指。
我的工作需要每天下午把当天的货款存进指定的储蓄所。有时大杨哥会骑摩托车送我,他骑车时一路耍帅,可能某个时刻把自己想象成了天若有情里面的刘天王吧。更多时候是我自己骑谭姐的自行车去。穿行在干净的大街上,街两边的杂货铺商品琳琅满目。那种小镇特有的富足和太平,还有阳光下那些闲适的人生,都让我流连。在很年轻的时候,我都开始向往一些简单的生活。那天我从储蓄所出来,又去理发。回到单位已过了下班时间。万阿姨对我说,顾小家的媳妇儿来了。
还不错吧?我笑应。顾小家在这之前已经跟那个女孩为电信局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每次抱着办公室那部红色电话好像要吃掉听筒。王叔就巴不得把他吃掉。流失的是一分一秒的利润啊。
我正准备上楼,顾小家在背后叫住我。我先开口了,顾小家,你相好的找上门来了。
麻烦你注意下你的用词。什么叫相好的。是我女朋友。顾小家勾住我肩膀,走,吃饭去。我们菜已经点好了,她在那,就等你。
我才不去当电灯泡。我想挣脱顾小家的臂腕,结果被他箍得更紧。
去帮我看看怎么样,我就叫了你一个人。他的潜台词是我就相信你一个人。我几乎是被顾小家押到那个女孩面前的。
顾小家去厨房招呼上菜。我和那女孩相对而坐。那女孩儿主动给我面前的空杯倒满茶水。我发现她有两条很好看的浓眉毛。
梅子,叶方舟。顾小家边给我们相互介绍对方。边挨着那个叫梅子的女孩一旁坐下。我和梅子礼貌的相视而笑,有点久仰大名的意思。
梅子的脾气算是好的吧,后来每月都会来站里小住几天。她来的那几天一下班就可以看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等着我们消灭。
顾小家,早点把梅子娶回家,这样好的媳妇哪里找?
好,明天就娶。
谁答应要嫁给你了。
你看嘛,人家不愿意了,怎么办?
凉拌。
我们家人一样的相处,直到我1996年10月离开。1997年4月我从南方回来。才知道顾小家和梅子已经分开了。那些美好的温声细语,恍如隔世。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我会亲眼看到这两个人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到那时我会送上我真挚的祝福,在那段少小离家的 岁月有他们的陪伴,我才不曾孤单。
我走的时候还如胶似-漆的两人怎么说分就分了?在电话里我追问顾小家,他怎么也不开口。最后我在东街一家小服装店找到梅子。一时里我们都没有话说,原来我们都努力想跟过去一样亲密如家人一样的相处。可是我们之间的扭带断了。再也回不去。我本来想问,跟顾小家还有没有和好的可能,可是直到起身离开我都没有问出口。梅子最后告诉我的话是,也许是我要求太多,他又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我们在一起,都很累。记得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春日午后。看着面前那个依然笑颜如花的女孩子,她曾经是我亲爱的同事顾小家最爱的人,我曾经叫她姐姐,她给过我一份家人般的温暖和爱护。我真心的祝她永远幸福。
顾小家在梅子第一次去站里那晚,就把人家给拿下了。第2天面对众人极其露骨的追问,顾小家回答得也极其变态,小试牛刀。
我想起上次我一个要好的女同学来站里玩了两天。前一分钟顾小家还一副谦谦君子样。等我那女同学前脚一走,那家伙立即原形毕露,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嘿嘿,抽了jj不认帐吧, 你?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种猪”。我随脚一踹。
恋爱初始的顾小家,吃嘛嘛香。生活那叫一个滋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又开始埋头看他的专业书籍,跟我们一起娱乐的时间少了。秦叔凑不到牌局的时候,就请他出山,出牌时他明显心不在焉。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准备参加县里的招干考试。
怎么突然又想起了?
梅子说这单位长不了,我要离开除了通过考试也没有其他办法。梅子说她有个叔是县里的要职,到时间可以帮忙疏通。
夏天的时候,我搬到顾小家对面的寝室住。我在一面墙上,贴了一张巨幅的足球海报。我喜欢那画面饱和的色彩和那临门一脚的巨大视觉冲击力。顾小家讽刺我是伪球迷。
有时起夜,看见顾小家屋里的灯还亮着。
怎么还不睡。
今晚要把这本书看完。
灯下戴了眼镜的顾小家,没有平日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语气让我觉得陌生。前几天梅子来了问他书看了多少,见顾小家支支吾吾就脸一沉,不再说话,同桌吃饭的我马上解围,姐,顾小家这段时间真的很用功,牌也不打了,街也不逛了。书看到深夜。。。。。。我简直就一急事雨。在梅子的眼皮底下,顾小家向我投来万分感激的目光,我回他一个咱们谁跟谁的眼神。
我们的“ 双扣”岁月悄然无声的 结束了。整个夏天。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稀里糊涂。以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我只记得夏天的夜里我们喜欢在晒楼上打地铺。星空下的谈笑嬉戏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些时光,永远不会再回来。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秋天。在一些闲暇的午后,我和顾小家喜欢坐在顶楼的 围栏上晒太阳。我们并排坐着,双脚悬在半空,我想起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我也想到梅子上次离开时失望的眼神和依稀的泪痕。
顾小家,是单身好还是有女朋友好。我开门见山。
这怎么说,各有各的好。顾小家摸出一支烟点燃,浅吸一口。这家伙什么时间开始抽烟了?
你爱梅子么?
爱吧,我会负责的,明年我们就结婚。顾小家喃喃的说。23岁的顾小家对着天空吞云吐雾,那样迷茫的神情里有些黯然。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看见不远处那排高楼,白色墙壁斑驳,有了陈旧的气息。那一刻,我也开始忧伤。那种每个人成长过程里都会有的忧伤。
人,要是不长大多好。顾小家轻身叹息。
可我们小时候,都盼望长大。想着长大了多好,可以很自由的去很多地方。可等到真的长大了,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样。
1996年的 秋天,当时还很年轻的我和顾小家在过了一段鸵鸟般的生活后,终于还是无法避免的想到了各自的前程。那样困顿的生活,让我们在一些秋高清爽的天气也会变得烦躁不安。跟着不安的还有秦叔。
秦叔那家伙隔三差五的就在在隔壁小饭店烂醉一次。每次都是我和顾小家连扶带拖得把他弄回寝室。次数多了,那平时一张脸笑得跟花似的饭店老板娘黑着脸说,妈的,球钱没有,还学人家一天喝尿。叫他什么时间来把帐结了。
酒醉心明白,秦叔找我和顾小家借钱去把饭馆的帐结了就没有再去,每天改在自己寝室里自斟自饮。一醉方休。那段时间,我开始跟谭姐学习财务作帐和报表。每天都要面对很多账单,发票,账本,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条帐目我反复用计算器算了好多遍都不正确,正懊恼着。一阵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知道是谁经过也没有抬头。桌上的帐本被一支大手随意的乱翻。我不自觉的皱眉,把铺在桌上的东西清理整齐。又被那手翻乱。故意的是吧?我起眼就对上秦叔那张酒精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别捣乱了,我正忙着呢。我恹恹的说。
陪我去趟邮局吧,秦亮他妈寄钱回来了。秦叔的脸近在咫尺。
我事情还没有做完。我埋头继续按着计算器。就在一组数据快要显现出来的时候,被一双打手按没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瞪着秦叔,对他吼。那是我自认识以来第一次那样大声吼他。
又不是你自己的分内工作,你装什么积极。秦叔一脸的嘲讽。想当经理也轮不到你
面对不可理喻的酒疯子,我针锋相对的来了一句,关-----你-------屌-------事。起身把桌上的东西一收,扬长而去。半响背后才传来那声穷凶极恶的叫嚣,我日,叶方舟,你他妈就是一白眼儿狼。
我和秦叔的冷战,在几天后秦叔把一锅热气腾腾的“干豇豆炖排骨”放在我们桌上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宣告结束。饭后我正洗着碗,秦叔帮着把碗在水龙头下清一遍,他也不看我,好像**似的,我说,方舟,以后做账那些我可以教你。还有,外人叫我神经,你不要也跟着叫。
那一年36岁的秦叔头发花白。记得我刚来时有次鼻血自来水似的流,是秦叔硬拉着我去医院。他每顿做了好吃的都会叫上我。不去还来硬的。秦叔,这些你对我的好很多年以后我都记得的。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我一连拿了好几个月的125。
秦叔在那月发工资的当天,就不辞而别。秦亮在抽屉里看到秦叔留给他的钱。刚好是秦叔当月工资数目。
任凭我和顾小家怎么劝,秦亮始终冷着一张脸,坚持以后每天去吃学校食堂。看着秦亮背着书包下楼,那双肩轻颤的背影。我听到旁边的 顾小家的叹息。
几天后的中午,我和顾小家正吃着饭。屋外的声响让我们放下碗筷去看个究竟。秦叔寝室的门敞开着。我看见秦亮背对着门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低声的呜咽。一口铁锅在他脚旁碎了一地。
我在秦亮面前蹲下,深吸了口气,秦亮,去我们那吃饭。
正抽泣着的秦亮摇了摇埋着的头。
我和小家哥又不是外人,以前我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吃饭么?你爸可能办什么事情去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我双手紧了紧秦亮的双肩。示意他背后站着的顾小家也说两句。平时不是很能凭么,关键时刻怎么就歇菜?
我说秦亮,你也别强了。顾小家弓着身体来对着秦亮,清了清嗓子。先去吃饭,你还要上课。饿着肚子可不行。
好一会儿秦亮抬起一张泪水纵横的 脸。这是秦叔走后我第一次看见他,感觉下巴明显尖了。本来以为爸留的钱够我吃一段
时间了,可今天老师让买资料,钱一下就没了…….
没事儿,你爸回来之前,就去我们那吃饭。我发现我像一个成年人说话了。温暖,笃定,给人力量。说着我扶起秦亮,顾小家那家伙倒也不笨,拿来扫帚把屋里清理了一番。
从那天开始,每天我们都会等秦亮放学到家了我们才开饭。吃过饭他回自己屋里写作业,我问他自己一个人行不行。
小男孩抓了抓后脑勺,笑笑说,以前在老家都是我一个人,上学还要走好长的山路。
秦亮,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一个周末,秦亮,顾小家,还有我在晒楼上闲聊。我们3人身体都靠着栏杆。快中秋了,夜风微凉。
我想去当兵。
顾小家你呢 ,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我啊,想当皇帝,三宫六院的,多好。
好个屁,皇帝很少不是短命鬼。
那我也愿意。
方舟哥, 你呢?
我啊,很多。想过当画家,作家。。。。。。我还想过当图书管理员,工作很清闲,又可以看很多书。
秦叔消失之后,在一个秋天的下午,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单位大门口时,众人都好像看到活佛显灵似的,惊讶不已。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秦叔谁也不理,径直上楼。
我在楼道里准备晚饭,听到秦叔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门一直紧闭着。
秦叔再站到我面前时,显然已经梳洗过一番。他把我拉到屋里,我们两人就并排坐在床沿上,我的一支手被他握着,他的表情和语气,往死里严肃,我有点发懵。
方舟,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和小顾。
不用说这些,倒是你的 工作。。。。。
这工作不要也罢。
那秦亮怎么办,你这样秦亮很难过。
。。。。。。。
秦叔最后一把将我抱住,紧得我有些呼吸不畅。方舟,谢谢你,我欠你很多。。。。。。
我和秦叔之间,谁又欠了谁的?在人的一生里,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在同行的一段路上彼此温暖。而之前和之后的人生与你关。
因为互不相欠,所以才能安心的相忘于江湖。
秦叔几天后再次离开,这一次是“人间蒸发”。直到我离开那里,他都没有再出现。98年回原单位开职工大会,当我在一叠厚厚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从此和那个单位解脱一切关系时,原来站里的同事都在,我没有看见秦叔。2009年因为养老保险的事情我去档案局查资料,在一本卷宗里我看到那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而秦叔现在在哪里?
我是1996年深秋离开那个乡镇的。离开的想法一时间产生,然后就变得无比强烈。
一直以为,先走的是顾小家,结果是我。从前,我问顾小家,你离开这里会不会就不认识人了,如果是你先走你会认识我?
当时我真想不出我有什么地方可去。而顾小家时刻准备离开,夜已继日的看书。打算一脚踏出鬼门关,永世不想再回头。
多少年后,顾小家最终选择留在了那个他一直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
95年从家里带去单位的不多的行李中,有一个小型的录音机和一些歌带,那时所有人都喜欢“四大天王”的歌。一些落日的黄昏和朝霞的清晨,楼道里总回响着青春而忧伤的旋律。有一首歌,是我重复播放的,那是一个台湾的 男歌手的代表作-------
把悲伤留给自己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你的忧愁
如果这样说不出口
就把遗憾放在心中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啊
从来没有这样要求
怕你难过转身就走
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从此以后我在这里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无论你再天涯海角
时不时的偶尔会想起我
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可不可以
是不是总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一段逝去的岁月。每次只要我耳旁飘过那沧桑的声音,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1995年的顾小家。秦叔。秦亮。王叔,万阿姨,谭姐,大杨哥,小李子……还有那时的自己。
曾经的音容笑貌,早已散落天涯。可我总会想起。每次想起我都鼻子发酸,怅然若失。
无论是在异地他乡,或者是醒来,还是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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