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过世了，国庆回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偶尔睁开眼看看我们。今天回来时，看见摆放在灵堂的遗照，好像什么都没变，她依旧还是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依旧默默地看着这些子孙后辈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她老人家整整比我大70岁，打从记事起，她就已经是一个“老婆子”了。她时常拄着她的竹节拐杖站在门前或者屋旁边的那条小路上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也时常拿着她特制的吹火筒拾掇着灶孔里的火，还会在饭间打趣我说炒在五花肉里的“豆鼓”其实是圈里那黑山羊的粪粒。
她80岁那年，我们家还住在张家湾那个名叫“百胜村”的村子里。那年，她所有的子孙后辈都在她生日那天欢聚在那个两层楼院的地坝里，给她祝了80大寿。那年的那一天，正在上四年级的我怎么也不肯去上学。
当时大家族里还有一个只比我大3个月的小姑跟我同班，给祖祖祝寿的那天早上，本来跟她一起往学校的方向已经走了一段路的，但是走到半路，或许是因为想赶这家里的热闹，也或许是真的就不爱学习得很，就死活不肯再往学校的方向前进半步了。
然后，我就真的没有去上学。小姑一个人去了，我还记得她放学回来告诉我，老师当天教的课文是《我家踏上了信息高速公路》……或许是因为想要弥补逃学所致的心理愧疚，我至今都对这篇原本只是选读的课文记忆犹新。
祖祖80大寿那天，来了好多亲戚。我在他们的言谈中第一次听见了“桑塔纳”这类我此前从未听过的词汇，我看着他们在黑漆漆的卧室里玩纸牌……我跟着大人们去左邻右舍借桌子板凳来劲得很……也在酒席上跟哭了一场……
这一晃，都已经是13年前的事情了。13年前那个我出生的地方还很热闹，13年后的今天，整个村子方圆十里都找不出10个人来，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如今用来作坟地都嫌远。
3年前，身体一向很好的祖祖还祝了90大寿。同年，奶奶突发疾病意外地离开了我们。我记得那个夏天，她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泪眼婆娑，还非要被人搀扶着去送一送奶奶。
今年93岁的她，终归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季节里，瓜熟蒂落、寿终正寝。葬礼那天，许久不曾飘雪的家乡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在彩色的花圈上，坨坨白雪都像是刺骨的寒，寒在满堂儿孙的心中。
葬礼上来的也还是那些亲戚，他们会说原来我一晃眼都已经这么大了，还会问现在在哪里工作。在这些浅表的嘘寒问暖中，我沉思着这13年来周遭人的变化，以及那个村庄13年来的变迁。
变化便是：该长大的和该故去的都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和草木。剩下的那个被撂荒的村庄只是个没有主人的地域空间，搁浅着数代人昔日五味陈杂的回忆……
变吧，变吧。人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成熟，草木也在这四季轮回中绽放着最自然的美，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村庄也有它自己的宿命，人之于这浮生中的变数，犹如沧海之于一粟。
就像歌中唱的那样“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我相信时间能治愈很多东西，能抚平很多情感上的伤痕。我已经能很坦然的接受很多悄无声息的告别，这无声的告别，是人世间所无法避免的阴阳相隔，也是那恋人之间的说散就散，由它去吧。
于我而言，这人间，正因为会失去，才会有珍惜，正因为有残缺，圆满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最后的那个夜晚，因为在云阳上班没有送祖祖最后一程的缘故。“半夜酒”后，我也迟迟不肯去睡觉。那个夜晚，想着天亮之后，祖祖就要被送上积雪还未融化的雪山时，顿觉时间仿若在飞；事实上，那个不曾延长也不曾缩短的夜晚，我和长辈们打了一块钱的“干瞪眼”，也拟下了这篇文章的初稿。
葬礼最后的那个早晨，按照家乡的风俗，是时候让祖祖出殡了。出殡前，殡葬人揭开未钉紧的棺材盖，让后辈与她做最后的分别。
当时站在火炉旁的我，也往祖祖的棺材前走去，在短短的十余步距离里，我脑海中浮现了数个她平日的面容，也幻想着她是否已白了脸、乌了唇的躺在那里……事实上，我走到可以看到她的位置时，我眼中的她依旧是红润着脸、舒展着眉头，紧闭着的嘴旁那颗肉痣还是和往常一样明显，若不是躺在棺木里，我定会当她只是因为夜深了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许多宾客都已陆续起床，爸爸四下寻我。可能是我将羽绒服的帽子戴着他没有认出我的缘故，他站在我和婶婶中间问她：“妹几在哪里去了？”
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他问我是不是一夜都未合眼，我点头，妈妈便说：“也该守祖祖一晚上，你小时候我们忙的时候都是把你丢给她。”
2018年12月30日凌晨记
文/张瑾歆 图/橙汁儿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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